有没有一看就停不下来的古言小说?
(已完结)
我是将军府嫡女,14岁选秀入宫,嫁给了当朝皇帝南宫翎。
南宫翎对我言听计从,极尽恩宠。
但我知道这都是假的。
我端着点心走到御书房门口,刚要入内,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,
「北凉狼子野心,朕又无可用之人。将军府如日中天,朕一日有用他之时,便要一日偏宠燕氏女。」
他不知道的是,我对他也是假的。
1
这江山是我爹和先帝一起打下的。
当初建南周的时候,誓约一人称帝,一人为将守卫一方,从此君臣两别。
而我自小便和皇子们一起入学。在南宫翎还是太子的时候,我和三皇子走得更近。
同为皇子,南宫翎不苟言笑,深不可测,也不与我们亲近,自小便展现了储君的喜怒不形于色。
而三皇子,温文尔雅,与人为善,他看向我时,眼底温柔,嘴角上扬,任凭我嬉戏打闹。
这一切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结束了。
先帝驾崩,三皇子叛变被太子平反,所有他的党羽皆已伏诛。
南宫翎顺理成章继承大统,钦点我入宫,册封为贵人。
2
南宫翎待我极好,入宫短短二年,我便从燕贵人升为了燕贵妃。
后宫无后,我已是位分最高的嫔妃了。
蹊跷的是,除了早前太子时期,他的通房难产,舍命生下一个女儿之外,后宫再无诞下一儿半女。
长公主南宫柔,如今也不过五岁,粉雕玉琢,天资聪颖。自我入宫便养在我的名下。
南宫翎幼时落下了胃病,御膳房厨子们惯会做的山珍海味,却总不合他胃口,我平日里便会捣鼓一些吃食点心,琢磨一些新花样。
他喜欢看我不争不抢、与世无争、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的模样。
我也习惯了处处小心,谨言慎行。
他看我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柔软。
恍惚让我觉得,他对我有情。
深宫红墙,若有他相伴,也不枉蹉跎一生。
南宫翎在永安宫里用了晚膳,他看我在临摹字帖,来了兴致指导了一番。后面见我犯困,便打横抱我入塌,一旁随侍的宫女们放下幔帐自觉退了出去,留下一室旖旎。
3
这两日炎热,我吃什么都没胃口,还阵阵作呕,只贪些酸甜的瓜果蜜饯,加之癸水已迟了半月有余,我便召了太医来诊治。
「娘娘脉象如珠滚玉盘,已有孕象,但是月份尚小,需要静养保胎。」
语毕便给我开了些安胎补气血的药。
南宫翎听到我已有孕,下了早朝便急急赶过来了,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赏赐。
他又叫了太医来请脉,说的是些差不多的话。
南宫翎欣喜若狂,抱着我说,
「容之,你真是我的福星。」
处理完政事,他便陪我在园子里散步,
「北凉屡次犯我边境,挑起事端,我今日已派燕将军即刻出征北上,即刻出发。」
我心中一紧,有一种莫名的不安,余久才跪下出声,
「陛下,臣妾有一事相求,年前省亲时见到我父亲,他已两鬓秋霜,加上旧时腿伤发作步态蹒跚,曾经的镇国将军已经年迈。父亲说他身为臣子该当鞠躬尽瘁,可作为女儿,我藏有私心,更想他能如平常人家那般得子孙承欢膝下,共享天伦。」
「陛下,我还没告诉他女儿有孕,等此次征战回来,便让父亲——致仕吧。」
南宫翎抬起眼盯着我看了半晌,终是点了点头,将我扶起。
4
边关屡屡传来战报,南宫翎这几日都宿在我的寝宫寸步不离,他会跟我分享战事,而我一边养胎,一边等待父亲凯旋。
感受着小生命在我身体里的律动,如同过着寻常女子般平静安稳的一生。
「母妃,我要有弟弟了吗?」
「也有可能是妹妹。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?」
「我都喜欢。那母妃有了弟弟妹妹会不喜欢柔儿了吗?」
「不会,不管母妃有弟弟或是妹妹,你都是唯一的柔儿。」
「母妃也是唯一的母妃。」
南宫柔笑着跳着跑开了。
这几日南宫翎开始变得忙碌,也不再来永安宫,我的心里仿佛被无形的大石压住,时不时感觉到心慌,只有柔儿在的时候我才感到片刻安宁。
听闻这一仗战事吃紧,打得很是艰难,南宫翎又派了两万士兵去增援,我不由替父亲揪心。
这日一大早,我被永安宫门口吵嚷声惊醒,
「红袖,外面怎么回事?」
「娘娘,您醒了,屋外来了好多侍卫,为首来的是陛下身边的全总管。」
我披了件外衿便下了榻,一出门便看到全总管,他看到我探询的目光,对我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,
「陛下口谕,永安宫上下一干人等,禁足在宫内,不得出宫门半步。」
我心下一沉,恐怕是父亲那边,此次战役凶多吉少。
5
禁足的这些时日,因为我有孕在身,吃穿用度甚于从前。只不过永安宫如铁桶一块,外面的消息进不来,里面的消息出不去。
时间越久,局面越是胶着。我慢慢感觉到恐怕不只是北凉之战失利的缘故,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。
这日午后在园子里散步,便见两名侍女凑在一起说话,听得不真切,恍惚说到燕将军,我大喝一声让她们回话,她们回头见到是我,脸色倏地煞白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。
绿衣女子大着胆子抬头看我,
「娘娘,听说燕将军谋反,整个燕府都被铲平了......」
我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,便两眼发黑,栽了下去。
醒来的时候,见到南宫翎一脸担忧地望着我,
「容之,那两名宫女是宫中有人离间你我的,朕已经处理了。」
「所以,她们说的是真的。」
我想努力看清他的神色,他的眼波闪了闪,垂眸看向别处。
「你先好好养胎......」
我的心沉到谷底,然而此刻说出的声音异常冷静,
「将军府如今怎样了?
现在除了我恐怕外面都知道了吧!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?」
「燕将军与北凉对战中,不战而降,已被诛杀,家眷......」
「被谁诛杀?!」
他不再言语,盯着我的眼睛,顿了半晌,
「家眷一百一十二名,流放闽南。朕感念燕贵妃柔嘉淑顺,且有龙裔在身,罚抄经文五百遍,静思己过。」
在凉薄的夜色中,南宫翎的声音遥远又疏离。
他终于不再掩饰,一改之前的惊惶失措,眸中一片冰冷,无一丝波澜。
6
永安宫的禁令在南宫翎来宣布的那天就已被解除。
太医说我神思郁结,忧虑成疾,有流产之兆。
我求了南宫翎能否让我在母亲离开京城之前见她一面,他以我已有身孕、经不起折腾为由拒绝了。
从这之后,我便再也没出过永安宫,他让我罚抄经文,我便顺理成章地闭门谢客。
这两天的变故使我心中大恸,表现出来得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。
曾经,我也期待有一个和南宫翎的孩子,如今,我只为自己感到可笑。
可笑南柯一梦,终于醒了。
我爹在边境戍守二十载,边疆百姓只知镇国将军燕兆柯,不知周王南宫翎。而他在朝中因为说话耿直,又树敌太多。
上位者最不能忍臣子功高盖主,只要有人懂天子的心思,必然愿意为他排忧解难。
南宫翎之前日日宿在永安宫就是为了稳住我;把我禁足,除了让我安心养胎,也是因为想瞒我到孩子出世。
南宫翎对我父亲忌惮已久,这个孩子加快了他想要铲除我父亲的动作。
所谓军情紧急,派出二万人手,阴谋就已在路上,这是在南宫翎的授意下为父亲设的一个局,他们不是去增援,而是去屠戮的。
我父亲带领将士背水一战,北凉气数已尽。如今自是狡兔死,走狗烹。
可是出征之前,南宫翎明明答应过我,此次是我爹最后一次出征,从此之后他将远离朝政、告老还乡。
我知帝王薄凉,曾劝父亲多做打算,他哈哈一笑,
「容之我儿,为父与先帝情谊深厚,且我看着陛下长大,也曾在他幼时被俘时救他于水火,他不会那么绝情。」
「何况习武之人,粉身碎骨乃是常事,但求无愧于心也。」
父亲,你一生赤胆忠心,却不是身死战场,而是被您效忠跟随的君王猜忌和暗杀,最后时刻可曾有过一瞬后悔?
7
夜间我突然腹痛难忍,鲜血染红了亵裤。太医摇了摇头,再好的保胎药也回天乏术了。
南宫翎怒气冲冲地进了来,地上跪满了一地的宫女,他脸色铁青,刚想兴师问罪,见我神色淡淡,面无表情,他强压怒火,嗓子喑哑,
「前几天还好好的......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?」
我似是没听到他的质问,死死盯着他,表情麻木,似笑非笑。没人注意到我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,松了又握。
他颓然地瘫软下来,神情皆是怅然若失,终是受不住夺门而出,背影说不出的狼狈。
他大概也心知肚明,在我知道真相后这个孩子便留不住了,只是没想到我如此决绝。南宫翎派人日夜守着我,可总是有出纰漏的时候。
他杀我父亲,我杀他孩子,这很公平。
8
距离我小产尚不足月,便听闻南宫翎带回一位女子置于宝华楼。
传言说,这名女子是南宫翎征战楼兰,被投降的敌军将领送来的楼兰公主虞仙姬。
虞仙姬妩媚风情,堪称绝世尤物,她不爱琴棋书画,不爱逗草赏花。
南宫翎在寝宫夜夜笙歌,饮酒作乐,搜罗各地奇珍异宝,只为博美人一笑。前朝的老臣有了我父亲的前车之鉴,敢怒不敢言。
这些消息在后宫无孔不入,不想知道都难。
南宫翎让匠人把宝华楼打造成她的寝宫,和她在楼兰的宫殿一模一样。
我不由轻笑,南宫翎踏平她的国,却又造了一样的宫殿,真真是杀人诛心。
8
天气日渐转凉。
这日,南宫翎携朝臣西郊围猎,由丞相主持这场皇家狩猎。
除了官眷外,后宫位列妃嫔之上皆可前去。
我自小便跟着父亲南征北战,擅骑射,爱看武艺兵法。只是自入了宫,便再也没骑过马,兵书也早就束之高阁了。
虞仙姬没有位分,她是南宫翎特许带出来的。我并不意外在围场看到她。
果然如传闻一般,她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,身穿一袭大红劲装,身姿纤巧,乌发束成马尾,眼波流转间,勾人魂魄。
她转头看到我时,眸中闪过一丝惊艳。
我们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,并未驻足。
此次出行,有很多是我父亲曾经的旧部,他们和我打过招呼,恍惚感觉回到了小时候,父亲带着我住军营的场景。
我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,翻身上马,一抖缰绳,双腿狠狠地夹紧马腹,向林中疾跑而去。
风起,拉弓,搭箭,一气呵成。
我往前探看,猎物的颈部和腹部各中了一箭,我诧然抬头,不远处虞仙姬坐在马上朝我走来。
「看来是我晚来一步了,这只鹿应是妹妹射来的。」
「娘娘过谦了,这是您的猎物,我只不过是帮了您一把。」
我饶有兴致地抬眸,和她的目光相撞,
「娘娘若是需要,我愿意做这支箭。」
「你知道我要做什么?我凭什么信你?」
「燕将军一心为国为民,甘为人臣却受帝王猜忌,死后连宗主祠堂都进不去,娘娘是个成大事的人,懂得隐忍,知晓谋定而后动。而我,一个亡国公主,活着不过是苟且。眼下,除了依附你,再没有更好的选择。」
我了然,南宫翎带她入宫,却未授予任何妃位,可见她的处境尴尬。即便她愿意委身于南宫翎,前朝也断然不会允许帝王偏宠一个敌国的公主。而虞仙姬,第一眼看到她,我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。
出来的时候,我和虞仙姬心照不宣,如未曾相识。只不过还没走到营地,就听说太尉之子的马儿受惊,他从马上摔下受伤昏迷。
9
我路过南宫翎的营帐,丞相正跪在下首,承受帝王的怒火,
「朕如此信任于你,把此次围猎全权交给你负责,第一天就惹出这么大的事!你太令朕失望了!」
身旁的太尉声泪俱下,
「陛下,您要为我儿做主啊!我就这么一个儿子,尚未娶亲,如今不省人事......」
我不禁冷笑,丞相和太尉本是一丘之貉,在我父亲出兵北凉后,丞相游说南宫翎再不能放虎归山,太尉则极力附和,南宫翎便顺势应下。
这场战本就打得艰难,我军三万对敌五万,父亲拼着将士上下一心,扛下这一场硬战,连日作战已让他们精疲力尽,在寒冬中拔营回朝的途中,看到接应的同伴,怎么也想不到这是送他们上路的刽子手,最寒不过是人心。
如今,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惩罚而已。
这半年来,我一直在为自己谋划,小到太监宫女,大到后宫嫔妃、前朝官员,我都在暗中打点。更何况,军中大半将领都曾是我父亲的旧部,如今也是我的亲信。
围场这么多官兵,在一匹马上动手脚而神不知鬼不觉,并非难事。
翌日,南宫翎以丞相此次围猎办事不力削了他半年的俸禄,又将源源不断的赏赐抬进太尉府,因查不出当初做手脚的人,砍了两个当差的马夫草草了事,此事就此作罢。
太尉家有悍妇,这是他的独子,平日里溺爱如命,非常看重。太医说他断了双腿,再难接上,此生都要与轮椅为伍。
太尉和丞相算是生了嫌隙了。
10
近日,南宫翎鲜有踏足永安宫,可能是心虚,也可能不想看到我这张不冷不淡的脸。
第二次见到虞仙姬,是在御花园,
「你就是燕贵妃?」她骄傲地扬起脸。
「陛下可准许我不用行礼,楼兰可不兴下跪磕头。」
「听说您的父亲不战而降,陛下真是仁慈,在楼兰,这是要诛九族的。」
「虞仙姬,楼兰已经灭国了。你说的诛九族,那陛下算在内吗?」
「来人,虞仙姬以下犯上,是为大不敬,来人!掌嘴!」
虞仙姬被带走的时候脸颊肿得老高,一脸幽怨地看着我,
是夜,南宫翎来了。
「纵使她嚣张跋扈了些,你不该打她。一个亡国公主,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?」
那我呢?我也什么都没有了。我心中悲戚,若是之前对他有恨,此刻却是恨也提不起来了,心中恍若有什么抽离出去,
「有陛下在,自然可以护她一世安稳。」
下一瞬他便拂袖而去。
整个后宫都传遍了我与虞仙姬势同水火。
传闻说她手段了得,引得南宫翎与我反目,如今夜夜宿在宝华楼,风头盛极一时。
全公公来找过我一次,隐晦地说起说识时务者为俊杰,让我不要再跟陛下闹别扭,他心里还是有我的。
我怒极反笑,他害我至亲,如今居然把它当成闹别扭?世上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。
「那是自然,天大地大,大不过陛下的心能装天下。 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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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年因着征战旷日持久,百姓苦不堪言,近日城内涌入了大量流民,朝中建议把他们赶去远郊。
我不禁冷笑,朝廷真是无人了,这帮饭桶一个个的只想过安稳日子,好一出眼不见为净。如今我的机会来了。
我把自己的月俸拿出来,安排红袖带人去城门布善施粥,流民越来越多。
这两年连年征战,国库空虚。我要求永安宫节衣缩食,捐出部分银钱安置流民。想归家的安排归了家,不想回的城里集中安置,拨几两银子做做小本营生,或者愿意入伍的插编入营。
南宫翎得知后,要求皇宫上下包括群臣一并捐钱,由户部牵头,助我将赈灾的事安排妥帖了。
这个天下有我父亲的一份苦劳,而我,又怎会见死不救呢。
红袖忿忿不平,说明明是我在做,怎么城墙外的百姓都在赞美丞相体恤民情,跟丞相有什么关系。我轻笑,消息自然是我放出去的,因为户部早就是我的人了。
12
这日,侍郎在朝上参了太尉一本,说他赈灾期间流连烟花柳巷。太尉大喊冤枉,请求陛下明查。
太尉对着侍郎蹬鼻子上脸,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,声泪俱下说他遭人嫉恨,被同僚排挤。
事情查到了满春院的姑娘,满春楼是这两年兴起的京城最大的青楼。
姑娘说她本是富商之女,见到太尉就指认他卖官鬻爵,侵吞私宅,她父亲钱财散尽,却惨遭杀戮,她辗转流落到青楼。为了证实所言不虚,她拿出了当初他父亲珍藏的地契和文书。
南宫翎瞬间沉了脸色。
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指认,且证据确凿。当初太尉信誓旦旦,他认为自己没做的事定要让南宫翎主持公道,大张旗鼓,哪成想牵出这么一桩陈年旧案。
如果只是贪腐尚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但涉及到卖官鬻爵,挑战的是上位者的统治权威,南宫翎必然会彻查。
太尉被带走的时候面色惨白,连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此案牵涉甚广,南宫翎雷霆震怒,在其家中搜出名单,共涉及大小地方官员共计七十八人。太尉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,供出本案主使是当朝丞相。
只不过,丞相矢口否认。
他当然会否认,自太尉被查,他便意识到形势不对,把家中所有证据都烧掉了。
然而对付他,不需要证据。
禁卫军前脚刚进了丞相府中,后脚就有千余名读书人来到皇宫前为丞相求情,甚至有人跳出来愿意替丞相去死。
南宫翎最害怕的事情开始重演。这几年时局并不安稳,他害怕将军民心所向、乱了朝纲,便杀了将军,如今轮到了丞相。
捧得越高,摔得越惨。这个道理,丞相最是明白不过。
南宫翎终是容不下他,三日后问斩。等我去见了丞相,他在水牢的蹉跎下早已不复往日的神采,面容憔悴,不过几日光景恍若苍老了十岁。
他看到我仔细盯着我瞧了半晌,突然站起来,手哆哆嗦嗦指着我,
「是你!」
他当然不是才认出是我,他只是终于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,当初围场动手脚的是我,送他盛名难副的是我,今日送他入狱的也是我。
「我父亲与你识于微时,莫逆于心,你却不配。现如今,你下去跟他请罪吧。」
他双手掩面,表情痛苦,声音哽咽欲说些什么。
我再也不耐烦听他倾诉苦楚,头也不回,便转身离开。
13
此案已了,群臣人心惶惶,南宫翎越来越暴虐,行事也愈发乖张,他把虞仙姬封了贵妃,朝中已无人敢有谏言。
南宫翎在那之后来过一次永安宫,一推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。
我抬头,仔细瞧他面色晦暗,眼底青灰,步态疲惫,走路也踉踉跄跄。
「取悦朕,便可许你做皇后。」
「后宫没有别的女人了吗?」
「我从小就见你对着三弟言笑晏晏,明明我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,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他!」
「所以你就把他杀了?」
「是他自己该死!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,父皇对我严厉管教,却把所有宠爱都给了他,你明明是我的妃子,却只和他有说有笑。他虚伪做作、假仁假义,从小到大,你们所有人却都喜欢他!」
看着他情绪失控又哭又笑,我内心平静、面无表情。
年少读书时的我并不懂什么是喜欢,但我在明白什么是喜欢的时候,我在书房外听到他说因为我父亲才偏宠我,炎炎夏日,我感到了彻骨寒意。
从此之后,那一点喜欢就藏在心底了。
我以为有了孩子南宫翎会对我不一样,直到得知父亲的死讯。这个男人,他爱权势地位、爱名声威望,最爱的是自己,因为爱自己,所以想把一切都攥在手里。他并不懂得如何爱人,或者身为帝王,他不需要亲情和爱情。这条上位者之路,使他慢慢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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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宫翎闹了会儿便醉倒睡着了。
当晚,虞仙姬也来了,她依旧张扬跋扈,不见到南宫翎誓不罢休,我便邀她进门。一进门,她便脱下斗篷抱怨,
「姐姐,见你一面也太难了,我要用上毕生演技,上次被你打得我一个月才好。」
我顿时有点羞愧,还没来得及说抱歉,便听得她说,
「我每日给南宫翎用了熏香,你看他最近暴躁易怒,估计就是药效起作用了。」
「我提前服了解药,这是我们楼兰皇室的秘方,太医也看不出来,估计不出半月,就会发病。」
我了然,送虞仙姬出门。
她便是我安插在南宫翎身边的最重要的棋子。自那次围猎,我们一拍即合。而事成之后,我会送她安然离开皇城。
翌日,南宫翎自榻上醒来,发现我昨晚并未宿在他身边。他勃然大怒,问我为什么。
还能为什么,当然是嫌你脏啊。
我垂眸愠怒,抬起头来却泫然欲泣,
「陛下,我昨晚怕你半夜醒来,渴了饿了,一直伴在你身侧,整夜不敢合眼。」
他脸色稍霁,一番梳洗便上了朝。我唤来红袖把床褥都撤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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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来一得闲,我便督促南宫柔的功课,平日里她跟着太傅在书院学习,我有意让她接触一些治国理政之道。
刚开始的时候,小姑娘会问我,为什么她也要学这些,如今她已自觉,一国公主也有保家卫国、担负百姓的责任。
我再次见到南宫翎,是十日之后,他无力地躺在塌上,眼睛略动了一下,头也微微动了一下,吃力地转过来,见到我喉咙想发出声音,最后只变成啊啊的呜咽声,吐不出一个字来。
随侍的太医对我作揖,
「陛下脉象古怪,似有若无,血行不畅,加之气机郁结,似久病而虚,而无法出声,这是中风之兆。」
我摆手让他们下去,南风翎满脸都是警惕,我不禁轻笑,抚上他的脸庞,停留在他的脖颈,喃喃自语,
「陛下年纪轻轻却成了哑巴,这天下可指望谁呢?」
「你应该跪在我父亲面前负荆请罪,不过我父亲想必也不愿见你,你还是不要去污他的眼吧。」
「其实我早就知道了,三皇子是你使计杀了的,他根本没有反,对不对?他可是你唯一的亲弟弟,你可真下得去手啊。」
「南宫翎,知道为什么你继位后再没有子嗣吗?因为我给你吃的点心里放了避子药啊。给嫔妃们吃多麻烦,喂你不是一劳永逸了吗?后来,我想为你生孩子了,你怎么能杀我父亲呢。」
「这是我给未出世的孩儿做得虎头鞋,是不是很好看?你要不要下去带给他?
不行不行,你罪孽太重,会吓到我孩儿的。」
「你放心,我不会让你死的,我会每日给你喂续命汤,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,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太平盛世。」
他恨恨的眼神一副想要吃了我的表情,然而呜呜了两声连话都说不清楚,见他欲抬手想要碰触我,我一个后退他却因动作幅度过大而翻倒在地,趴在地上大口喘气。没有我的授意,一旁的宫女们视若无睹。
而侍奉他的宫女,是我专门安排的前丞相府里入了贱籍的家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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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日后,前朝新丞相推举了长公主即位。
长公主不过八岁,请我于小殿听政。
由于没有女帝先例,为了给南宫柔铺路颇费了我一番功夫。新丞相是这几年的后起之秀,雄才伟略,有经世之才,他并不是我安排的人,却是最适合当丞相之人。
在南宫翎卧病后我召见过他一次,我和他推心置腹、晓以利弊。半日之后,他同意推举长公主。
好在南宫翎又没有皇兄弟,一些老臣即便有异议也找不出更好的人选。
夜深人静的时候,南宫柔也会私下找我说体己话,
「母后博古通今、精通政事,是柔儿最崇敬之人,母后比柔儿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。」
「皇儿,你是唯一的正统,而我则是名不正言不顺,是祸乱朝纲,自你年满十四,我会撤帘归政。母后相信你,可以带领天下子民走向太平盛世。」
而我没说出口的是,我父亲倾其一生,效忠的不是南宫父子,而是城墙外的百姓。
那个位置并不比朝局稳定、百姓安乐更重要。
我父亲知道,我也知道。
17
南宫柔登基大典过后,我去见了虞仙姬。
那是我第一次踏进她的宝华楼。
我还没见到她,便听到「喵」地一声,从旁走出一只橘白猫,躺倒在我身前露出圆滚滚的肚皮,我往前走,它便翻身挪一下继续躺倒。
我抬头见她出来,指着这胖东西问,
「你这猫倒也不认生,我连半步都走不得了。」
「哈哈,它以前不这样,见人就躲起来。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,它在垃圾桶里找吃的。周围好多只流浪猫,就它最笨,刚找到的食物还没吃上都被抢走,瘦得皮包骨头。元宝!过来!」
我看着这只胖橘,实在是想象不出它皮包骨头的样子,才想起来有正事找她。
「你真的不打算留下来吗?」
她抱起元宝,摆了摆手,
「不啦!这个宫殿都是我记忆里的样子,天天都做噩梦。」
「那以后你去哪里呢?」
「山高自有可行路,水深自有渡船人。
天山路远,后会有期啦!」
18
六年后。
我和南宫柔在城门口告别。
这六年来,女帝早已独当一面。
而我母亲年迈,之前因着流放路途遥远落下了旧疾。
我推着轮椅带我母亲走过大街小巷,路过拐角的包子铺。我找了个位置先招呼母亲,便大喊,
「店家!来两碗豆花!」
「好嘞!」
我细致地帮母亲挑去小葱,便听得后面的人谈话,
「听说了吗?今年的赋税又减免了。」
「是啊!我们终于过了几年太平日子,再也不动不动征兵了。要我说啊,不管男女,爱民如子就是好皇帝!」
我不禁莞尔。
父亲,您看到了吗?
女儿还你这世间昌平,海晏河清。